在“另类事实”的时代，对学童的屠杀被称作骗局

作者：Barbara Demick  

本文最早发表于2017-02-10

洛杉矶时报，2017年2月3日

如果有什么事比失去孩子更可怕，那就是失去了孩子，还要因此受到人们的嘲弄。

这就是诺亚·波兹纳家人的真实经历。诺亚是个有一头棕色卷发和鲜红嘴唇的六岁学童，是2012年康涅狄格州纽顿市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中包括了学生和教职工的26名遇难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在这起震惊全国并导致对枪支暴力的焦虑进一步增长的事件后的几年里，波兹纳一家收到了来自那些把枪击案称作骗局的人的充满仇恨与暴力情绪的电话和邮件。他们死去的儿子的照片被与一些色情的和反犹主义的内容一起发布到网络上。

那些认定控枪论者导演了纽顿枪击案的荒诞不经的理论，直到不久之前还只能蛰伏在互联网的阴暗角落里。

然而纽顿的居民注意到，这些阴谋理论在近几个月里被注入了新鲜的活力。遍布全国的阴谋论家们声名鹊起，而整个国家也卷入了一场关于真相本质的持久论争。

特朗普总统和他的国安顾问迈克尔·弗林是亚力克斯·琼斯的Infowars网络的毫不隐瞒的粉丝。拥有音视频内容的该网站不厌其烦地推送着民主党为推进控枪议程而导演了桑迪胡克枪击案的理论。

琼斯在竞选中也成为特朗普的铁杆支持者，并声称在大选次日接到了特朗普打来表示感谢的私人电话。

尽管特朗普本人没有公开就桑迪胡克枪击案发表意见，很多当地居民还是认为他培育了一种令阴谋论得以滋生的夸张和偏执的文化环境。

“或许这和特朗普无关，但某种程度上，那些仇恨怪胎变得更敢于抛头露面发表意见了，”诺亚的父亲，信息技术专家连尼·波兹纳说。“他们底气足了。”

马克·芬斯特是佛罗里达大学的教授和一本关于美国政治中阴谋论的书的作者。他认为桑迪胡克阴谋论是对民主党控制下的白宫的反应，而这类反应经常发生在各类政治极端主义圈子里。

“美国政治中的阴谋论无处不在，且针对任何当权者，”芬斯特说。“我认为不久之后全世界的亚历克斯·琼斯们就会说特朗普也是某个阴谋的一部分。”

纽顿市正在撰写一封给白宫的官方邮件，敦促特朗普撇清他与琼斯的关系。

媒体所获得的这封信的片段里写道：“琼斯反复对他的受众声称他能够传话给你并得到你的尊敬。他吹嘘着你在11月的胜利后如何打电话给他致谢。被你的胜利所鼓舞，琼斯继续伤害那些失去至亲者的回忆并撕开他们的伤口。”

在桑迪胡克失去亲人的人们说他们再度成为了受害者。

一名失业的女招待因对波兹纳一家发出死亡威胁，12月在佛罗里达被逮捕。她反复打电话过去叫嚣种族主义口号并以污言秽语辱骂。另一名如今在纽约莱克斯岛监狱服刑的囚犯，也因不断给签署了受害者验尸报告的医学官员家中和办公室打骚扰电话，而面临被移送康州受审。

在2015年一场为遇害教师薇琪·索托举行的追思会上，一名来自纽约布鲁克林的33岁男子把一张照片甩到遇害者的妹妹吉莉安·索托脸上，要她回答她姐姐究竟有没有死。警方逮捕了此人。

还有一个男人被控偷窃了游乐场上为纪念死去儿童们树起的标志。他在这之后打电话给儿童们的父母，说他们不应在意，因为这些孩子从未存在过。

大多数与桑迪胡克枪击案受害者相关的家庭将社交网络账户注销或设为受保护状态，并将电话号码从号码簿上撤下。有些还搬了家。

纽顿居民如今对外面来的人抱有防备心。惨剧的四周年纪念日当天，本地天主教堂的守夜祈祷低调举行。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长期驻守在小学外面以防备那些频繁露面给学生拍照并与受害者家庭对质的骗局论者。

“这些谣言、误导和假新闻伤害了我们的社区，”共和党籍的纽顿市政会议代表帕翠西娅·罗德拉说，“我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但每当我想起骗局论者说的那些伤人的话时，我就想问他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做？是什么让你们敢于质疑那些家庭每天都在经受的苦痛？’”

其他事件如9·11恐怖袭击、登月和刺杀肯尼迪总统也引发了相关的阴谋论。但与它们不同的是桑迪胡克阴谋论围绕着的是一些极为普通的人。如果不是20岁的亚当·兰扎在那个宿命般的早晨闯入一所小学，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会成为公众人物。

连尼·波兹纳和他现已离婚的妻子那时从纽约搬到了80英里外的康州安家落户，看中的是这里绿树成荫的袋底路住宅和高质量的公立学校。

2012年12月14日早上，波兹纳送诺亚和他的三个姐妹去学校。诺亚穿着蝙蝠侠上衣，一路唱着他最喜欢的歌《江南Style》。

不到一小时后，诺亚面部中枪，冲击力之大以至于他的下颚被打飞。他的姐妹们躲在另一间教室里得以幸存。

最初的几个星期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波兹纳无心关注外界的任何事情。但当他再度上网时，他惊异地发现有很多人似乎将这场屠杀看作骗局。

那些自称为“桑迪胡克真相论者”的人所骚扰折磨的不仅仅是痛失亲人的家庭，还有教师、警察、急救人员、邻居、政府官员以及目击者——以上这些人均被视为伪造了这场屠杀的巨大阴谋的参与者。

“这是为了偷走美国人的武器使其无力而特意策划的。主谋是那些强大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一家网站在屠杀后仅仅一个月便如此声称。

骗局论者声称桑迪胡克的学生当天被教导去扮演牺牲者，因此他们经常抱着“曝光儿童演员”的目的带上照相机在当地梭巡。

波兹纳相信他们一家成为骗局论者的攻击重点原因在于他们是最公开体现出犹太人身份的家庭，同时也因为他现已离婚的妻子在事件后对公众呼吁控枪。

最初，波兹纳对那些怀疑者几乎是同情的，部分原因在于他自己也曾被阴谋论所吸引。“很多人只是拒绝相信一个人可以看着六岁小孩的脸并向其脑袋开枪，”他说。

他在网上和那些认为枪击案被伪造的人交谈。他以事实回击。他放出了诺亚的死亡证明和验尸报告。针对那些坚称诺亚从来不存在的人，他还拿出了诺亚的出生证和幼儿园成绩单。（他的老师写道：“诺亚是一个可爱的、富有求知欲的男孩。这一年他在我的班上令我感到非常幸运。”）

然而没有用。一个怀疑者对波兹纳说他应该掘出尸体以证明他确实有个死去的孩子。

最终，波兹纳放弃了交流。他建立了一个名为HONR网络的组织来对抗谣言。他和一些志愿者现在运营着一系列与阴谋论者针锋相对的网站。

他向一名最为活跃多产的骗局论者提起诉讼，并成功令佛罗里达州立大学解雇了一名设立网站推广骗局理论的教授。关于言论自由的法律保护着大批网络谣言传播者，但波兹纳也迫使他们移除了一些儿童图片。

“我的目标是尽量抹去一些充满仇恨的和最为不堪的内容，”他说。

他花了近一年时间让人删除了一个将诺亚的照片和色情片音轨剪辑到一起的视频。他正在向YouTube施压要求删除另一个视频，视频里显示出地图，并用一个箭头指出他曾经住过的公寓，还有骇人的通过阳台门逐级放大拍出他在室内的场景，仿佛有狙击手正在瞄准那样。

出于对安全的担心，他在诺亚死后搬了六次家（如今他住在佛罗里达）并通过邮局信箱收取全部邮件。

阴谋论者们精力旺盛有增无减。沃尔夫冈·哈尔比格可谓其中最执着的一个。70岁、居住在佛罗里达、自称为退休的学校安全专家的他已经去康州22次，花光了自己的退休金和在网上募集来的十万美元捐款。

他的理论是：约500到700人卷入了所谓“阴谋”——其中包括学童、父母、教师、警察并一路往上直到奥巴马总统。

在电话采访中，他说他被特朗普的当选所鼓舞，期待新政府会对不仅桑迪胡克枪击案，还有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和9·11恐怖袭击展开调查。

“你有了一个心态开放渴求真相的总统。他和搞假新闻的CNN叫板，”哈尔比格说，“这打开了调查一系列事件的全新渠道。”

桑迪胡克枪击案在总统选举后期成为话题，当时希拉里·克林顿一方在一则竞选广告中借此攻击了特朗普对亚历克斯·琼斯的支持。

选后一个星期，琼斯变本加厉地推出了一份冗长的桑迪胡克特别报告。

“有孩子死在了桑迪胡克。我的心和每个孩子的父母以及电视上那些自称孩子父母的人在一起。”琼斯宣称。

然而令波兹纳极为恼怒的是，琼斯随后话锋一转，对他的听众们说道：“唯一的问题在于我看过太多的肥皂剧，我也见识过演员。所以我能分辨出我看到的是电影，还是真事。”